作者 原核微生物（转载凤凰网实事辩论会）
2012年4月14日《参考消息》援引西班牙《起义报》题为“转基因大屠杀”的文章，借西班牙王储费利佩之口指出：“印度有数以干计的农民因为购买了昂贵的转基因农作物种子导致歉收以及负债后不堪重负而自杀”。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闻，早在2010年6月20日，新京报以整版刊登了题为“转基因棉花酿印度农民自杀潮”的文章。随后6月21日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了题为“因转基因棉花印度农民13年自杀20万”的报导，但当时并没有引起更多媒体的注意。这次《参考消息》把所谓的自杀事件提升到“印度正经历转基因大屠杀”的高度，居然也没有引起国际社会、特别是当事国印度媒体的反响，实在令笔者感到疑虑和不解。联想到前几次所谓的欧洲转基因事件，都是由一篇标题危言耸听、内容漏洞百出的报道开场，然后在遥远的中国热闹一番，惹得各种媒体特别是网络媒体的争相转载，最后不是不了了之，就是被权威机构证实为无科学依据，或甚至就是虚假宣传。这次的印度农民自杀事件报道莫非又是一次反转基因虚假报道的拙劣翻版。带着这样的疑问，笔者从2010年开始，通过各种权威途径对印度农民因种植转基因抗虫棉情况以及印度农民自杀情况进行了深入调查，本文是笔者的调查结果，正文后附引用文献，供网友参考。
关于印度农民自杀数目增加的报导始于2005年印度的一些当地报纸和广播。在印度中部和南部有4个问题较为严重的省份：Andhra Pradesh, Karnataka, Kerala, 和Maharashtra，自杀方式主要为喝有毒农药（Mukherjee，2007）。随后，这些新闻在国家和国际报导中很快被转载和转播。有的报导指责转基因棉花，有的指责现金作物和农业的工业化生产，有的则埋怨跨国公司和发达国家压低棉花的价格(Economist，2007)。印度政府部门和一些国际的非政府组织都对这个现象进行了研究。有的试图发现转基因棉花种植和自杀的关系，有的则着重强调农民的生活条件和自身原因，或者着眼于印度现代社会中农民整体的社会经济地位。由于几个被报告自杀高发的地区同时也是转基因棉花种植区，很多专家和学者对转基因棉种植农民自杀原因做了深入探究。最全面、深入且有针对性和参考价值的研究应该是国际食品政策研究院(IFPRI) 2008年10月出版的印度转基因棉和农民自杀的研究（Gruere，2008），该报告分析了印度4个特殊地区农民的自杀情况，转基因棉花种植的经济影响，以及农民自杀和转基因棉花种植的相关性。另外，德国乔治-奥古斯塔大学学者在世界发展(World Development)杂志上发表了以印度转基因棉花为例探讨农业转基因在村落一级的影响的文章(Subramanian，2009)。另外，印度英迪拉•甘地发展研究院也出版了对Maharashtra地区农民自杀的研究报告，详细分析了该地区农民所面临的困境（Mishra，2006）。这些研究报告中有一个公认的结论就是：印度农民自杀的最主要原因是贫穷和高利贷。统计数据明确显示，在这中部和南部4个地区的农民的借高利贷的比例明显高于全国平均。还有一点比较明确的结论是：农民自杀与转基因抗虫棉的种植与之间是没有相关性的。
追求转基因棉花的高额利润回报应该是农民借高利贷的诱因之一，但是这些地区所遭受劣气候的影响才是农民蒙受损失的主要原因，尤其是02年和04年干旱的发生。问题最严重的Maharashtra 和Andhra Pradesh原本是以低成本粮食性旱作作物为主，但是这些年来受经济作物的利益驱动，当地农民逐渐改种经济作物，也包括花生和油料作物等。而棉花种植只适合在降雨充分或灌溉充分的地区，并不是在所有地区都适合，转基因棉花和非转基因棉花在这一点上没有区别。因此，2002年在全国66%地区受严重干旱影响的年份里，两个原本常年受干旱困扰的地区受灾极为严重（Narayanamoorthy and Kalamkar 2006）。虽然人工灌溉已经开始在印度推广，Maharashtra地区仍主要依靠季候风带来的天然降雨，只有6-8%的农户有灌溉系统。因此在2004年在全国平均没有大的旱情的年份里，该地区仍然受灾严重。这直接导致了这两年里两个地区的自杀人数提高。国际食品政策研究院的研究对印度家庭事务部的国家犯罪记录局的自杀数据进行了详尽的分析，自1997年印度国开始种植转基因棉以来，印度农民的自杀数目为每年1万4到1万8千起，占印度全国自杀比例的14%到16%。但在过去的5年里，国家统计数据显示整体的农民自杀数其实并没有增长的现象，而是比例基本固定的。在2002 和2004年，Maharashtra和Andhra Pradesh地区的自杀数的确比其它年份高，但是这和全国的自杀数目以及当年旱情是一致的。国际食品政策研究院的研究员Guillaume P. Gruère在接受英国卫报对其研究报告的采访时说(James Randerson 2008)：“根本没有理由把转基因抗虫棉和农民自杀联系到一起，简单地把这一切都归咎到一个转基因抗虫棉花上是完全错误的。另外，印度农民的自杀率并没有向媒体宣传的那样极度攀升。相反，近几年来，尤其是在2005年以后，随着转基因棉花的更为迅速的扩大普及，以上几个地区的农民自杀数目也随之下降。”
搞清楚了农民自杀的主要原因是高利贷之后，很多学者和专家针对高利贷问题进行了研究。研究显示，印度政府没有帮助小农户和贫困农户从国家机构贷款的机制，因此他们唯一的选择是当地的私人高利贷者，而高利贷的利息是惊人的。而高利贷和农业营销系统在印度的管理机制也很不完善，农民受多层中间人的层层盘剥，所以，选择高投入高回报的农户一旦遭受天灾影响不能得到预期的回报，他们的高利贷可能是偿还无望。同时，地方的私人高利贷提供者对借贷人是不提供社会性援助的。即使是大灾之年，讨债的期限也不曾推迟一天，这给负债者极大的压力和负担，最后逼迫到走投无路的境地。2007年以来，印度政府开始从政策层面主动帮助小的贫困农户，减免贷款等政策。2009年，自杀数最高的Vidarbha地区的自杀数目第一次降到了1000人以下，比最高年份减少了34%。这其实与政府的帮助以及良好的收成是分不开的。
最后有一点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自1997年印度引入转基因抗虫棉以来，印度的很多学者对其经济影响进行了详尽的研究。从1997年到2009年，棉花总体产量翻了一番。在印度所有地区都显示了转基因棉花的产量优势。根据年份不同，转基因棉比非转基因棉的产量高16-60%不等。同时，这些年来杀虫剂的使用减少了40%，农民整体经济回报也翻了一番，为印度解决贫困问题做出了贡献。近年来，印度已经超过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棉花种植国，从棉花进口国成为棉花出口国(Ganhdi and Namboodiri，2006；James，2010)。
某些反转基因报道，包括这次的印度农民自杀事件的报道，把一个公众普遍关注的事件与转基因联系，不进行深入调查与分析，对事件发生的深层次社会原因缺乏科学分析，相反为吸引眼球在新闻题目中突出转基因技术，这不仅与事实不符，同时也有悖于新闻报道的客观公正原则。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对转基因这样一个高度敏感的新兴科学事物的报道更是如此。
参考文献： 1. Guillaume P. Gruère， Purvi Mehta-Bhatt, Debdatta Sengupta , IFPRI Discussion Paper 00808 Bt Cotton and Farmer Suicides in India Reviewing the Evidence， IFPRI Environment and Production Technology Division，October 2008； 2. Mukherjee, K. 2007. Indian farmer suicides spiral despite cash plans. Reuters, July 6, 2007；Economist, The. 2007a. The great unraveling. Is globalization killing India’s cotton farmers? January 18, 2007； 3. ARJUNAN SUBRAMANIAN and MATIN QAIM, Village-wide Effects of Agricultural Biotechnology:The Case of Bt Cotton in India, World Development Vol. 37, No. 1, pp. 256–267, 2009； 4. Mishra, S Suicide of Farmers in Maharashtra (Submitted to the Government of Maharashtra), Indira Gandhi Institute of Development Research, Mumbai, 26 January 2006； 5. Narayanamoorthy, A., and S. S. Kalamar. 2006. Is Bt cotton cultivation economically viable for Indian farmers? An empirical analysis.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41(26): 2719–2774； 6. James Randerson , Guardian weekly, Indian farmer suicides not GM related, says study, 5 November 2008
7. Gandhi, Vasant P. ,Namboodiri, N.V., The Adoption and Economics of Bt Cotton in India: Preliminary Results from a Study, INDIAN INSTITUTE OF MANAGEMENT, W.P. No.2006-09-04, AHMEDABAD _ INDIA, September 2006 8. James, C., Global Status of Commercialized Biotech/GM crops: 2010, ISAAA Briefs, No. 41,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