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铮 　　来源：《科学新闻》 　　发布时间：2011-10-10

　　自2009年底农业部向中国自主研发的抗虫水稻和植酸酶玉米颁发安全证书的那一刻起，“转基因”这个话题在中国突然热了起来。

　　近来，当支持转基因的人士在《人民日报》《南方周末》等媒体连续发表重磅文章的同时，各种反转势力也加紧活动，原本已经传播了一段时间的各种信息也被搅动着翻腾上来。近期看到网上风传关于“郎咸平谈转基因”的文章。虽然笔者对经济学不甚了解，但看到这位“经济学家”的言论中出现了诸多事实错误，作为一个科普工作者，有必要纠正一下这些明显的谬误。

　　安全性：文献在哪里？

　　在郎咸平正式出版的通俗读物《郎咸平说：新帝国主义在中国》中有这样一段话：“‘迪卡008’里面有什么？请注意它是转基因的。如果农民把‘迪卡008’种了之后，产生的新的种子下一代再拿来种，再下一代再拿来种，第三代之后产量会大幅下跌。”

　　必须指出一个严重的事实错误：迪卡008是杂交玉米，根本不是转基因玉米。稍具农业知识的人都知道，传统杂交育种的作物产量本身确实一代不如一代。把产量下降和转基因联系在一起，完全是一个农业门外汉的观点。相反，相比杂交育种，转基因育种更能保证种子延续上一代的遗传特征。

　　而在广东卫视“财经郎眼”的访谈中，郎咸平更是对转基因发表了一系列令人费解的言论。

　　“2007年，法国科学家证实，世界最大的种子公司美国孟山都，它们出厂的转基因玉米，对人体的肝脏和肾脏具有毒性。2008年，美国科学家也证实了，转基因玉米用在小白鼠身上，发现它的免疫系统受到伤害。”

　　据说，郎咸平曾经在《美国经济评论》《芝加哥大学政经期刊》《金融经济学期刊》等国际最顶尖经济金融类杂志上发表其研究成果，那么应该知道在讨论某一学术问题时必须标明数据的出处，而且这个出处应当是经过同行评议的正式论文。郎咸平没有给出“美国科学家”的论文出处，通过学术搜索，只能查到2009年（而不是2007年）de Vendomois等人在《国际生物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称3种转基因玉米“MON 810”“MON 863”和“NK603”对哺乳动物大鼠肾脏和肝脏造成不良影响。但是欧洲食品安全局转基因小组对这篇论文进行了评审，重新进行了统计学分析，认为文中提供的数据不能支持作者的结论。

　　事实上，现在还没有一篇被学术界承认的研究成果证明转基因食品对人体有害。要知道，并不只有郎咸平一人在找“孟山都”的麻烦，所有的生物学家都知道证明“转基因食品有害”的“悬赏”有多么高，一旦发表一个有分量的研究成果，那就立刻会被捧上“神坛”了。但是没有人做到。如果真的有一项被广泛承认，可以重复的实验证明转基因食品是不安全的，没有一个国家会允许将不安全的食物推向市场。而现状是美国食用的90%以上的大豆、玉米、油菜和甜菜都来自转基因作物。欧盟进口34种转基因作物并有8个国家种植转基因玉米和马铃薯。

　　农药问题：逻辑事实皆错

　　看错“学术论文”可能是偶然，但是随后郎咸平又展现出一幅奇妙的“世界观”。

　　他说：“更荒谬的是什么事情呢，转基因生物安全委员会的几个委员说，转基因水稻有两个好处，第一个产量可以增加，第二个农药用量可以减少。我想针对这两个话题，作一个我的答复。”

　　作为经济学家，最熟悉的是金融领域的问题，就是钱和物如何流动的，至于具体的实体产业，还需要征求产业专家的意见，但是郎咸平就敢“答复”农业问题。下面是他的答复：“转基因水稻产量可以增加多少？8%，万一遇到天气不好呢，它这个下跌的幅度说不定比一般水稻还要大。”

　　中国农业科学院农业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黄季焜的报告显示，从2002年到2003年的数据可以发现，种植了转基因水稻之后，农药用量减少了80%，产量增加了6%，劳动力减少了5.5%，净收入每公顷增加82~100美元。在现代农业中，增产6%已经是相当大的成绩，更何况未来还可以培育具有抗旱和直接增产性状的转基因品种。至于说“万一遇到天气不好呢”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果减产，大家都减产，没理由转基因减产更多，这和转基因的话题又有什么关系呢？

　　郎咸平接着说：“农药用量会少吗？这个是胡说八道的。譬如说我就以棉花为例，我们向孟山都进口一个种子，叫做转基因防棉铃虫33号B的种子，它这个种子可以排出毒素，没问题，可以防治棉铃虫，但是防治棉铃虫之后发现，其他小虫子防不了，包括红蜘蛛、蚜虫等等，等到棉铃虫被赶走以后，小虫子跑出来了。”

　　实际上，中国引进的孟山都的抗虫棉叫“MON531”，不知郎咸平口中的“33号B”是指什么。原本，转基因抗虫棉就是为了精确防治某种害虫的，比如“MON531”就是抗棉铃虫的。棉铃虫是棉花的主要害虫，以前因为剧毒农药施用过多，这种虫子产生了抗药性，泡在农药里也不死，棉农反而因施药而时有死伤。Bt蛋白质可以高效杀灭棉铃虫，对人类和其他昆虫无害，但是因为极易分解，所以不适合在田间使用，而能够自己产生Bt蛋白的棉花解决了这个问题。

　　因此，“MON531”本来就不杀其他虫子，种植“MON531”之后，随着剧毒农药的减少使用，以前不太显眼的害虫冒头了。这些虫子里最重要的是盲蝽蟓，郎咸平提都没提，可见是外行。

　　根据黄季焜的报告，1999年对山东、河北两省农民的调查显示，种植转基因抗虫棉的农民施药次数仅为7次，而种植非转基因抗虫棉的农民施药次数高达20次。根据1999~2001年的研究，转基因抗虫棉可增产9.6%，减少农药用量34公斤，减少用工41天，扣除增加种子成本570元，农民增加收入1857元，相当于本村农户年纯收入的14%。

　　有人说盲蝽蟓的增加是“达尔文自然选择”的结果，其实根本不是。自然选择的一个例子是从美洲入侵的灰松鼠增加，造成欧洲本地的红松鼠减少。但是盲蝽蟓的增加并不是因为棉铃虫的减少，而是农药的减少。以前为了杀死棉铃虫，使用了大量的剧毒农药，盲蝽蟓基本没有生存的机会，所以并不显眼，现在农药使用量减少，它才有机会站到舞台的中央。

　　事实证明，用于防治盲蝽蟓的农药，远远少于防治棉铃虫的农药，农药用量大大减少。如果不是这样，就没法解释中国转基因棉花种植量迅速增加，到2007年，转基因抗虫棉的种植比例接近70%，而且极少有弃种转基因抗虫棉，投向别的棉花的。

　　最可笑的，是郎咸平说为了防治“红蜘蛛、蚜虫”这些虫子，一定要向孟山都买农药！笔者在山西、安徽的调查显示，国产农药完全可以控制转基因抗虫棉的次生害虫。而郎咸平的逻辑更让人难以理解：孟山都让最消耗农药的“大害虫”消失，只为卖消灭小害虫的农药？更何况孟山都只销售除草剂，还未听说卖杀虫剂。

　　按照郎咸平的逻辑，中国的农民都被孟山都欺骗，买好多对他们没好处的种子。事实上，稍稍进行一下农村调研就知道，农民算得最精明，对他们没好处的事绝对不做。农民种植转基因抗虫棉就是因为有利可图。当然，如果买了孟山都的种子，美国人就赚了中国人的钱。

　　英国咨询公司PG Economics执行主任格拉汉姆•布鲁克斯提供的数据显示，2009年转基因农业的性状效益为153亿美元，其中包括108亿美元的新增农业收益以及45亿美元的购买技术成本。技术总成本在总性状效益中的比重为30%。就算这30%都被孟山都赚去了，那还是中国农民和消费者的收益更大。

　　而且，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转基因抗虫棉已经研制成功并广泛种植，种植面积比孟山都的转基因棉花还要大，这30%的钱也有中国的份额。

　　郎咸平一谈到转基因农业，就爱用“专利”说事，意思是你种转基因种子种得爽了，人家就要跑过来收你专利费。但奇怪的是，既然转基因农业千坏万坏，农民怎么会“种得上瘾”呢？大不了不种了，种国产非转基因的种子不就好了？

　　新帝国主义：只是描写手法

　　再回到《郎咸平说：新帝国主义在中国》这本书。郎咸平发挥自己的长处，写了好多补贴、贷款、投资、关税等概念，变了很多戏法，最终无非是说一个普遍的现象：发达国家利用金融和技术控制不发达国家。其实这是一个普遍现象，郎咸平只是对它进行了“陌生化描写”。什么是陌生化描写？《马可•波罗游记》中提到中国有一种神奇的石头，黑色的，能燃烧！石头能燃烧，听起来好神啊！转念一想，这不就是煤吗？这就是陌生化描写。

　　经济学家不是文学家，光会描写不成，还应当提出解决问题的途径。对付“新帝国主义”的途径在哪里呢？笔者认为最关键的还是实体经济，一个国家只有具备科技创新的能力才能在世界上拥有一席之地。

　　如果暂时不具备创新的能力，也不能拒绝世界最先进的科技成果。郎咸平喜欢举一个例子：微软的“视窗”开始任由中国人盗版，等中国人开始依赖它，微软就开始过来收专利费。那请问郎咸平，您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呢？是说从今天开始，中国人就不用“视窗”了吗？

　　抛开天花乱坠的各种经济学术语不谈，最终的出路只有一条——技术创新。郎咸平不也大声疾呼要发展中国的实体经济吗？现在中国就有一个通过技术创新占据领先地位的机会——中国的转基因水稻的研制现在处在世界前列，转基因抗虫水稻“华恢1号”已于1999年已经通过了安全性测试。“华恢1号”所用受体为恢复系“明恢63”，外源基因是具有我国自主知识产权的杀虫折融合基因cry1Ab/cry1Ac，培育“华恢1号”品种的关键技术已经获得专利授权。如果现在允许“华恢1号”进行商业化种植，它将成为世界上第一种商业化种植的转基因水稻，中国将在世界水稻产业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发言权。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到美国研制的转基因水稻杀过来的时候，又有一批人要哭天抢地说“帝国主义侵略”了。

　　相信郎咸平看到这里，会明白其他的利害，但可能又绕回头来说“安全性”，又不免说外行话。事实上，虽然国际上一直针对转基因的安全性吵吵闹闹，但是从数据上看，转基因农业的发展并未受到“挫折”。根据国际生物技术应用服务组织（ISAAA）提供的数据，从总的趋势来看，世界转基因作物的总种植面积一直在增长，从没有下降或停滞。

　　根据ISAAA的数据，15年转基因作物的累计种植面积超过了10亿公顷，远远超过中国的耕地面积（不到1.3亿公顷）。从1996年到2005年，转基因作物累计种植面积达到5亿公顷，用了10年时间，而又一个5亿公顷仅用了5年时间就实现了。这说明转基因作物的累计种植面积在以加速度增长。

　　很明显，不管郎咸平喜欢不喜欢，转基因农业就是未来趋势，发展我国自己的转基因农业是必由之路。我想对郎咸平说，您挡着我国的转基因水稻不让走，正是帮着孟山都“侵略”中国啊！

　　《科学新闻》 (科学新闻2011年第9期 农业生物技术)